新型Pagani Utopia是義無反顧的純種類比手法V12特級超跑，所以用底片相機為它拍照是唯一妥當的做法。
Words: Paul Horrell
Photography: Tom Salt
Translation: Tony
照片六張，這就是Tom Salt這天的生產成果。這個古怪相機的鏡頭總共發出了六下跡近無聲的準確快門聲，拍攝每一個鏡頭之間都需要做一大輪複雜功夫確保8×10吋特大片幅負片底片密密實實不會透光，一切無虞之後才能更換新底片匣。每一張照片都需要花上一個多小時逐寸調整車輛和鏡頭位置悉心構圖，每動一寸都要重新對焦測光，陰影和反射必須一一妥善處理，多餘雜物、垃圾和分散注意力的東西必須一一用人手清理出鏡頭外，不得事後用數位技術修補遮醜。
坊間已有加速快似Pagani Utopia的電動SUV，所以沒有甚麼值得大驚小怪。不過這些電動SUV可沒有6.0公升V12魅力，亦沒有手排變速箱的駕駛投入感。類比派並未絕跡江湖，今天不會，日後亦不會。正如串流影音從未完全取代黑膠唱片，PDF檔案從未完全取代書法，數位攝影亦沒有完全取代底片相機。
原因在這幾頁圖片上應該有目共睹。不辭勞苦肯下功夫的話，大片幅底片的拍攝效果真的可以非常精彩。就算印刷成雜誌時或多或少會削弱畫質，圖片上仍然可見種種迷人細節和光影交織的韻味，令人恍如縱身跳進泳池一樣蕩漾其中。
不過這些只是前菜。大片幅相機的鏡頭容許攝影師控制景深——為了得出清晰銳利的主體細節，Ansel Adams和Group f/64會乾脆把光圈縮至針孔相機那麼細小。如是者一打開快門，拍攝對象便會在模糊背景中留下格外清晰的影像。垂直或橫向移動「風琴」上的鏡頭，則可以在控制透視感的同時避免梯形失真（即是仰望高樓大廈時覺得建築物上窄下寬的錯覺）。你我手機上的鏡頭當然有數位失真補正，以至辨認出拍攝對像是人臉時會自動把背景弄成一片模糊的蠱惑特寫模式（portrait mode大多具有這種「點相」能力），但拍攝效果始終與大片幅風琴相機有很大出入。何況鏡頭傾斜功能代表攝影師可以扭轉對焦平面，令拍攝對像沿著斜角線伸延向遠方時能夠保持清晰銳利。這一切都帶來了莫大藝術自由度。
Alessandro Gibellini本來受訓成為土木工程師，但自從某天父親送了他一部底片相機便迷上了這門玩意。他開始試驗尺寸較大的底片格式，結果很快做出了一副取景式相機，繼而在社交媒體上提倡他為這種170年歷史攝影裝置炮製的現代版。工程師的傾向促使他用鈦、鋁以至碳纖維代替傳統上用硬木製作相機架，由此而來的額外剛性顯然對精密光學特性具有重大意義。Alessandro還想自行製作所有機件、支架、控制桿和大小旋鈕，所以這些相機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美麗的作品。他為此開設的小工廠就坐落於Modena南面的山邊村落，我這些年來測試法拉利、林寶堅尼和Pagani時肯定不下數十次不知不覺越門而過。
雖然年紀較輕，Alessandro與Horacio Pagani之間其實有許多共通處，兩者都是技術達人、物料專家和創業家，擅長製作帥到入心而又功能十足的東西。Alessandro幾年前經某位與兩家公司都有交易的金屬零件供應商介紹結識了Horacio，之後他們便想到炮製一款Pagani特別版Gibellini鏡頭，GP810HP就是這樣應運而生。
不過這款相機並非只是貼上一個Pagani商標便了事。Pagani設計師修改了相機上許多活動零件，同時加入了一些Pagani招牌特色，包括一個頂部刻有Pagani田字形四出排氣管的大型控制旋鈕。這些限量生產的特別版相機更附送真皮裝飾的碳纖維三腳架，以及色調匹配的真皮收納袋，總之很符合Pagani作風。售價亦非常Pagani，一套盛惠7萬鎊（儘管Gibellini的教學版3D列印相機入場費用不了1,000鎊），當中約有一半已經預留給Pagani汽車買家。我們聽說大部分買家都有興趣實際使用這些相機，而且或多或少擁有相關知識。可想而知GP810HP並非只是用於裝飾客廳的戰利品，至少用途遠不止於此。
這款相機用許多精美零件裝嵌而成，零件大多以實心金屬銑削成形，譬如細似小鳥肋骨但又輕又硬的控制桿，或者刻有防滑花紋的按鈕和鎖定鈕。大小機關的動作高度準確，使用起來格外稱心滿意，不過真正特別的地方其實是拍攝過程。用取景式相機，鏡頭會把影像投射到一塊構圖和對焦期間暫代底片的裝拆式磨沙玻璃上。由於磨沙玻璃上的影像不會很光亮，攝影師需要躲在遮光布下面觀看構圖和對焦情況，這時得與失便全賴自己，用孤獨一人在空曠公路開車相提並論會顯得太奇怪嗎？
不過這些相機是慢郎中。攝影師構圖時只能依賴上下顛倒的磨沙玻璃影像，鏡頭的一個細微調整往往會產生多重影響，檢查對焦是否正確還需要用到放大鏡。總之每次改動構圖或拍攝角度，都會牽一髮動全身，每次都要拿著測光錶走來走去重新左度右度，難怪攝影師Tom說這是既勞神又勞力的工作。Tom十分勝任這份差事，他在1990年代曾經有三年時間在芝加哥知名建築攝影公司Hedrich-Blessing擔當James Hedrich的助手，Frank Lloyd Wright、Ludwig Mies van der Rohe、Buckminster Fuller、Eero Saarinen等等現代派大師都是他仰慕的巨人。他從美國各地運來了十七個滿載相機和燈光器材的大型寄艙道具箱，晚上還會躲進酒店浴室用膠布封起門縫，做足遮光措施才把底片裝到片匣內。
Tom多年前回到英國開始拍攝汽車，早在新舊世紀交替之際便與我第一次共事（當然是由他負責拍攝，我負責開車）。我和他在2002年5月第一次踏足這間車廠測試當時剛剛問世的Zonda S。那天Tom出動了一副哈蘇相機和風琴機，兩相比較之下，哈蘇雖然方便的沒話說，但較諸後來幾乎所有攝影師（包括Tom在內）所使用的數位硬體和科技，操作手續還是繁複的很。不過就現場拍攝工作而言，數位相機始終快捷許多。「這次拍攝工作令我意識到現今數位技術的寬容空間何其大。」Tom說道：「用相機直接拍得所需效果，與事後修修補補是兩種大為不同的手法。傳統相機就是較為忠實，更加講究技巧。」
趁著貨倉內的拍攝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我和極品analogue超跑的製造者Horacio Pagani回到主廠房。Utopia秉承Pagani宗旨，所有零件都必須漂亮動人（包括隱藏在車身下面的零件）。因為這樣首先就可以令製作這些零件變成一件樂事，何況他們常常從中找到辦法改良零件功能。說話習慣輕聲細語的Horacio卻堅稱這個根本不是他製作汽車的宗旨，反而借用了達文西「藝術和科技兩科必須攜手共進」的名言以表心跡。
用了一個早上從所有角度打量實物，不需說明我也看得出Utopia確是一件美學成就非凡的作品。就算你覺得它的形態設計有點過度華麗（個人覺得已經不像Huayra那麼浮誇），仍然無法不懾服於那份一以貫之的凝聚力，各個細部都和諧共存，身上沒有一處與其他汽車共通，更別說抄襲他人。揭開尺寸巨大的鍋蓋型尾部，下面豈止有媲美雕塑的零組件，所有東西更整理得井井有序，整齊程度近乎執著，完全沒有兀突管路或電線破壞觀感。Horacio從Zonda開始便堅持這份執念，Huayra便秉承了同一宗旨，包括那副巨無霸V12。
如今採用插電複合動力幾已成為特級超跑定制，阿Tom正在工作的倉庫便停放著Horacio用防塵罩遮蓋起來的自用918。不過Horacio說：「我不是專業車手，但我開過許多其他超跑，其中有一部用了超過1,500kg電子裝備弄出一種經過過濾的駕駛感受，感覺很人工化。我們出品的汽車並非用來日常代步或者送孩子上學，而是為週末逍遙而設。我們的顧客想要一些並不複雜的汽車，一些與自己很親近，有連結的汽車，Zonda之妙就是妙在於此。」所言極是。2002年春天的那次試車，我直到今天仍然銘記於心呢！
Zonda的威力當年幾乎強到荒謬，非凡外貌更加強了它的威懾力，實際開起來卻友善、迷人、刺激兼而有之。如果Utopia捕捉到同一神髓，勢必可以再勝一仗。憑藉AMG特製的852hp雙渦輪增壓V12，加上Horacio本身的碳鈦合金結構（淨重得以控制在1,400kg以內），Pagani無疑大有機會再下一城。
Utopia「不經過濾」的駕駛體驗意味四驅、四輪轉向和主動防傾控制功能一律被拒諸門外，變速箱可以另配七成買家傾向選購的手動貨色，最重要是它不用油電。Horacio告訴我AMG曾經表示可以提供插電複合V8和四驅系統代替V12。「那套系統可以產生一千匹馬力，而且更容易通過世界各地的規格認證，但重量會因此增加350至400kg。我們的顧客想要V12，而不是複合動力。」那麼就如顧客所願吧。
Pagani為Utopia開發了四十種碳纖維新配方，每一配方都有不同特性，在車上個別部位發揮不同作用。這些碳纖維更毋須額外粉飾，有助削減更多重量。這在車廂內尤其明顯，七速手排的換檔閘和連接機關儼如一件「露骨」藝術品。方向盤原本是一塊30kg鋁錠，用機器加工後才變成一個絕不彎曲振動的2.5kg實心組件。儀錶貌似計時碼錶，中央觸控螢幕免問。因為Horacio覺得這些觸控螢幕容易令人分心（實在不得不同意這一見解），而且很快變得過時。
他希望這些汽車永垂不朽，所以外形設計也傾向簡潔和玲瓏浮凸，身上沒有誇張整流器和翼片。話雖如此，他們其實進行了廣泛CFD電腦模擬和風洞實驗集中研究氣流如何通過這個車身。Pagani在Huayra車鼻和車尾採用了活動襟翼，利用翼片升降改變下壓力和風阻。左右兩邊襟翼還可以獨立升降，譬如轉彎時改變橫向空氣動力促進轉向，以及抵抗車身傾側，Huayra亦因此成為世上第一款有此本領的量產車。Utopia的活動整流翼只見於車尾，翼片構成了Pagani招牌車尾特色的上半截（所謂招牌特色，就是用一個扁寬橢圓形包圍正中間的排氣管，尾燈就裝在橢圓兩端），所以翼片對上下兩邊通過的氣流都可以發揮整流作用。換作Huayra的襟翼，氣流便只可以從上而過。至於車頭那邊，Utopia可以升高或降低前懸吊，透過改變車身攻角配合車尾襟翼的整合力道，因此無須安裝活動襟翼。這一切都需要用到Horacio麾下年輕有為的團隊內部開發的超級複雜電子控制功夫。
Utopia的6.0公升雙渦輪增壓引擎越來越自成一派。因為AMG陣中已經沒有V12型號，Maybach所用V12又顯然追求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套路。Pagani這款V12，轉速可達6,700rpm，112.2kgm扭力簡直勁到一塌糊塗。傳動系統採用橫置格式，重心得以比縱置格式更靠近車頭，因此提升操縱性能。
就算是這樣，把你家傳統特級超跑的ESP關掉，毫無疑問還是會甩個不亦樂乎，麻煩程度就與無法馬上用營幕查看拍攝效果的底片攝影一樣。經過一天拍攝，阿Tom和Alessandro終於可以沖洗底片。結果慘不忍睹，最令我們懊惱的是每一張底片沖印出來的結果都漆黑一片。請勿忘記，我們使用的是負片。這些底片肯定事前見過光才會變成十分均勻的一片黑，因為相機或黑房漏光應該只會在底片邊緣造成條紋。反覆苦思推敲之下，最大可能是有人在整理或搬運器材時不知就裡打開了底片的遮光包裝袋。無論如何，一天功夫就此白費掉。
於是我們唯有夜以繼日再拍一遍，利用借來的大光燈代替倉庫窗外陽光，結果徹底發揮出負片的妙處。在電燈直接照射下，大片幅異常細膩的解像度簡直令車身上的碳纖花紋活靈活現，反而進一步凸顯了那身玲瓏曲線。期間Tom用他的數位Nikon拍了一些備用照片，事後更承認一度想上繳數位照片加上假底片框實行魚目混珠。不過當晚拍攝的負片在顯影劑中浮現的影像，總算證明我們沒有白費心血。「8×10就是有一種很難複製的上乘品質。我覺得對焦功夫雖然至關重要，但底片格式也有一定功勞。」
這天所吃的苦頭，只是加深了我們對時代進步的認識。「就壓力下工作而言，我不會走回頭路。」Tom說：「我們再也沒有時間這樣拍攝照片，數位的應用彈性實在太高。」話雖如此，「如果有時間拍攝自己選擇的題材，我還是會用底片相機。我很懷念這種拍攝方法，用磨沙玻璃對焦的滋味實在無與倫比。」
我猜Horacio也會這樣形容他的週末狂歡特級超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