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船嗎？是車嗎？都不是，這是可以合法行走於公路的開篷兩棲越野車……以及一個頭戴滑稽帽子的人。
Words：Ollie Kew，Photography：Jonny Fleetwood，Translation：Tony。
聽說邁向年老的跡象包括了感恩戴德地把盛夏苦雨解讀成「有益於庭院草木」，開始察覺到足球員、執法人員以至政客年輕化，驚訝於當今學校旅行的行程內容。
想當年我家老爹去生產油漆罐蓋的本地工廠半日遊，醉人之感覺已經勝似參加千年鷹號的單人導覽團。託愛丁堡公爵獎之福，我這個晚輩卻得以在一頓不溫不火的錫袋加熱黃豆和Kendal薄荷蛋糕構成的豐盛早餐支撐體力下，冒著濃霧跋涉上落斯科費爾峰（Scafell Pike）。
可是聽我一說一句吧，如今的小孩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眼前就有四十個小鬼在露營車公園的私人湖泊邊附近呱呱亂叫。這群剛剛開心快活上完「kayak課程」的小五學生，正在接受「款待」用快艇拖行的充氣車胎玩滑水，三個滑水艇一字排開同時前進。
他們在多巴胺影響下開心到樂極忘形，渾不知有一部怪車鬼鬼祟祟穿過樹林逼近他們所在的下水坡道，看樣子就要直衝渾濁不堪的湖底。
一個年輕版船長打扮的人坐在冒牌Barbie吉普上抬頭望向天色不妙的天空，旁邊不但有一個攝影師爬上爬下跑來跑去，還冒出一部一塵不染掛著短版私人車牌的Aston Martin DB11 Volante……就算是慣於透過光怪陸離三稜鏡觀看世界的新一代，想必也會覺得這一幕非常離奇吧。
從DB11走下來的，是一名衣著得體一頭白髮向後一梳到尾再戴上一副名師設計太陽鏡以防吹亂髮型的男士。猩紅色半筒皮靴和遍地泥濘水窪的停車場環境顯然格格不入，身為英國賽車界神級老字號Prodrive創辦人兼老闆的David Richards卻對此毫不在意，只見他一鎖好馬丁車門便徐徐走過來與兩名Prodrive工程師打招呼，咧嘴笑道：「比我們上次來暖和了一點呢，各位。」
要不是此君看上某件機器哈哈一笑決定做一筆好生意，我今天就不會在此戴著這頂帽，被一群聚集過來問東問西的小學生搞到渾身不自在。「幾年前去洛杉磯渡假，曾經在那邊見過一部。」Dave解釋道。那是一部WaterCar Panther，可想而知就是加州一間1999年出現的新創公司抱著打造世上第一快兩棲汽車這個崇高目標而炮製的作品。
雖然愚見以為這個做法有欠公道，但要達成上述目標，非一定要做到水陸兩邊都快到無與倫比才得出一個可觀平均值不可。在我看來只要水上航速夠快就可以了，換個說法就是造出一艘可以合法行走於公路的世上第一快船，結果卻有目共睹——經過艱苦開發20年後，世上獨一無二的原型WaterCar Python便憑著一副Corvette V8真真實實創下204km/h極速。
當然，把這樣的水上車隨隨便便賣給普羅大眾未免太不負責任。WaterCar亦同意這一點，於是回到經銷商……不好意思，應該是回到繪圖板上，用較為收斂的手法修訂各項設計，包括用本田3.7公升300hp V6取代原型車的450hp V8，捨棄那個混合了道奇和Corvette特色的造型，改而採用類似患了象皮病的Jeep Wrangler外形，其間總共申請了27項設計專利。原因無他，你若穩操勝券，肯定不想張三李四盜用的你好主意吧？
由此而來的成果，就是一款陸上時速可達113公里，水上時速可達38海里，重約1.3公噸的玻璃纖維後驅變種車。時速38海里大約相當於70km/h，拜此所賜，Panther是目前世上唯一航速快到可以拖著你滑水的兩棲車。這就難怪WaterCar開出158,000美元的價碼，而且這筆消費尚未計及引擎和傳動系統。想隨車附送動力系統嗎？盛惠198,000美元，到時廠方會免費送你自選車漆。Panther自2013年便有售，可是從摩洛哥去到馬略卡，繫泊碼頭的Panther亦不外乎十部，豈不耐人尋味？我曾經想過嘲笑它取錯名，但這種大黑貓原來是水性很好的陸生獵手，人生在世果然天天都是讀書天。不過美洲豹在陸上的身手也非常優雅敏捷，大家看下去時務請牢記這一點。
當一個憑著一門創造冠軍賽車的生意所得收益早已買下兩部水上車的紳士在渡假期間居然遇上速度世界第一的兩棲車，接下來的故事已經不言而喻。「我向對方表示有意購買一部，前提是容許我們把車運回英國看看實際情況，再就我們控制歐洲分銷權一事詳談。」Dave說明時眼中隱約露出一抹狡黠神色。
你我大可相信這一部Panther是品質最好的WaterCar出品，因為它在英國已經進修了三年，大家從中亦不難察覺Prodrive樂在其中。工程師Oliver和Lee便背著老闆喜滋滋地說由於車尾載有沉重V6和噴水推進器，Panther只要稍為用力加油就可以表演孤輪平衡技。
這種足以令911相形之下不覺頭輕尾重的先天重量分佈問題，實非Prodrive所能解決。所以他們過去幾年都是專注於琢磨一些類似電線防水、引擎冷卻、玻璃纖維船殻防漏的基本功夫。畢竟一擲20萬鎊，預期防水性能一流也是理所當然吧？
於是Panther就這樣加入因為獲得英國技術加持而成功的美國傑作車行列——古有福特GT40，近有特斯拉Roadster，如今輪到Panther。小小統計，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其實呢，我講了一個謊話，Panther根本談不上成功。理由之一是它的美國生產商已經倒閉，除非有人買下這些生產模具，Panther今後恐怕只會買一台少一台。就算有人肯接手，重新投產的可能性亦不大，因為如今新創領域已分為電動車和飛天車兩大陣營，入水能游的汽車又何來有人問津呢？
不過難望續緣的最大原因其實是Panther縱使得到Prodrive傾力琢磨，本身還是十分垃圾，船長椅高舉雙手挺直上半身的坐姿意味司機根本看不見那些巨大輪拱。在運河或雙程路行駛時，車／船身比肉眼所能望見的外圍寬了不知多少。我們在牛津郡城市威特尼（Witney）的大街便幾乎上演長賜號阻塞蘇黎世運河的縮水版本。
儘管重量低於奧迪A4，Panther的陸上身手其實好像耍醉拳的兩噸重雪佛蘭或GMC。胎紋粗寬軟似棉花糖的輪胎加上反應出奇直接又沉重的轉向系統，那種失驚無神改變方向的傾向簡直令人忐忑不安。
與此同時，引擎則好像一個體味刺鼻的神經病，總是散發出陣陣燃料未燒盡的餘香。自然進氣使然，油門反應倒是十分敏捷，粗獷聲浪震耳欲聾，與含糊到無可求藥的落地式手排簡直不知所謂何事，卻勝在扭力十足，三檔起步都沒問題。
特別值得一提的驚心體驗來自煞車。那些用鋁圈飾條琵琶半遮面的Wilwood Racing卡鉗，也許會令你心想「哇，是好料吶」。可是真的到了需要驟然減速的時候，升起主帆祈求老天送你一陣逆風反而比較實際。
Prodrive那邊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並不預期大家把小孩放進狹隘後座，用救生衣和啤酒填滿車頭下面小似珠寶箱的行李艙，然後揚帆出海渡暑假，而是視之為一個方便噱頭，讓那些厭倦了從湖畔別墅把船艇拖到水邊的人不用勞煩中間人就可以直搗水灣。
製造商建議下水時速莫多於25km/h。哈，2.5km/h才是真的吧！置身於後視鏡和安全帶一應俱全的「汽車」上，你要做的居然是相當刻意地把它開進水裏。這種時候25km/h顯然還未夠慢，落水一刻竟見一陣弓波湧過車頭。車上頓時尷尬無語，唯有右舷船底水艙的涓涓水聲劃破寧靜氣氛。不過在紅燈停車遇上好勝單車客的話，排出艙底積水不失為點醒對方何謂現式報的妙法。Panther當然沒有入水沉沒，而是安安全全一晃一晃地漂浮著，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切換至水上模式。
首先請撥進空檔，然後按下一個寫著wheels up的按鈕，直至聽到嗶一聲才放手。這時液壓系統便會舉起四個車輪收進輪拱，以免車輪浸在水中拖你後腿。如果忘記選取空檔便按鈕舉起車輪，傳動軸會被硬生生扭至彎曲變形，到時你的WaterCar便車不成車，恭喜恭喜。下一步，按動航姿調整翼板的按鈕。最後是拉動手煞車旁邊的槓桿接上分動箱，將V6引擎的動力調往噴水推進器。從涉水一刻起計，Panther花了不多於十五秒便做好水上飄的準備功夫。
施展水上飄的竅妙在於最初加速時要把引擎轉速維持在6,000rpm水平，等到Panther進入滑行狀態才徐徐降至5,000rpm。用「艇家」說法，較早之前張開的調整翼板在滑行狀態下會發揮水翼作用。後者產生的流體升力能夠克制車身浮力，令船底大部分面積離開水面，由是減低阻力提升操縱靈活性和船速。正如累積升力起飛的飛機，Panther會利用升力把船底抬高，挾著洶湧浪花和V6咆哮蜻蜓點水般掠過水面。其間Dave也許仍在冷靜地記下試車筆記，但是否為真恕我無法肯定，因為當時聲浪實在太大。
你對機器若有一絲同情心，或許會覺得大開油門讓V6維持高速轉引吭高歌是非常不仁的行徑。不過Prodrive工程師拍胸口保證他們試過用水浸泡過這副引擎，亦試過令它熱到七竅生煙，引擎卻從未試過爆炸。你問身手如何嗎？試過在滑溜冰面開車或者雨中駕駛小型賽車的朋友應該不會感到陌生。你會很優雅地用鐘擺動作從這個彎甩到下一個彎，經常左扭右扭施展反打功夫。不過有別於陸上突然收油會促使車輛甩尾打轉，在水上突然收油只會解除滑行狀態，令整部車變成水中鱷魚那樣半浮半沉。
這一減速頓時令車頭下方的積水倒灌至工作過勞的散熱器，後者產生的洶湧蒸汽旋即把Panther重重包圍起來，大家不妨將這一招當作舊式戰艦擺脫敵艦炮轟的即興煙幕。有些駕駛習慣倒是需時擺脫，譬如看見浮橋時一邊狂踩煞車，一邊好生奇怪自己為何還是沿著直搗牛津郡的軌跡衝過去。此外，請記得把水撥開到最大一級，以及避免衝過自己捲起的浪頭，否則Panther會比腳踏實地時更加容易使出一招車頭怒問天。
想結束航程靠岸，只要把開船之前開關按鈕的程序倒轉操作即可。首先用槓桿切斷噴水推進器的動力銜接，升起調整翼板後切勿忘記把車輪降回原位，以免船底傳來好不尷尬的觸礁聲，最後撥進一檔即可開始上岸。我把車頭對準下水坡道，一待輪胎觸及水泥地面便鬆開離合器踏板，下一刻便以完美姿態擺脫深水區，手法之妙簡直把羅傑摩爾的大俠風範與傑克船長大模斯樣的派頭共冶一爐，在場的年輕觀眾亦紛紛露出十分敬佩的神色。這部Panther果然「有病」，幸好Dave和我十分正常。我們這天為英格蘭中部的高速公路和水道帶來了令人既困惑又惹笑的事物，請問這樣還顯得老氣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