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傍晚時份的東京市中心,絕非火爆越野賽車的好去處,不是嗎?這就大錯特錯了……
Words: Stephen Dobie,Photography: Mark Riccioni。
這裡原來沒有Sega越野賽機台。我此刻身在秋葉原,東京鼎鼎大名的潮流消費區。這一帶的街道開設了無數遊戲禮品店和商場,部分更樓高七層,牆外掛著巨型Sega霓虹廣告。可是根據現場觀察,他們似乎已經把名重一時的Sega遊戲拋諸腦後。
幸好我認識一位幫得上忙的朋友。憑著發布其愛車的照片,Junya Matsushita在Instagram闖出了不大不小的名堂。客觀地說,那是一部車齡二十年的日本房車,曾經一度作為公司車為某位名叫Colin的仁兄效犬馬之勞。從主觀角度出發,那是最特別的現代越野賽車之一。1998年的古董級速霸陸Impreza WRC賽車,這個晚上將會任憑在下擺布,我甚至不必把日圓硬幣不停丟進投幣口。
但話說在頭,我必須坦承這部硬皮鯊不曾為Colin McRae立下任何傳奇戰功。事實上Colin從未用它角逐錦標。他的確測試過這部賽車(Prodrive車架編號31),但它只曾參與1998年WRC紐西蘭一役,車手是Juha Kangas,而且未能跑畢全程。缺乏戰績的好處是它逃過了洗淨頒獎台上沾來的香檳漬後輾轉流入收藏家或博物館手中的命運,反而可以展開另一段光輝歲月。結束屈屈不得志的WRC生涯後,它在2000年代參與了許多歐洲越野賽,身上戰紋先後變換了不知多少次,直到2010年才被Junya買下,從荷蘭搭船到達日本。
運抵日本的它身負最後一戰造成的傳動系統重創。除了尋找新引擎和變速箱,Junya還得辦理相當繁瑣的登記手續,方能在故鄉合法駕駛這部車。據他估計:「迄今為止的開銷差不多夠買一部二手法拉利F355。」
為甚麼不惜這樣費勁呢?「我曾經擁有一部Impreza 22B,十分喜歡它,但我討厭它的輪拱小於WRC賽車,卻又不能貿貿然改造它的珍貴外殻。這是許多日本22B車主面對的兩難問題,所以我放棄了22B,著手尋找貨真價實的WRC賽車。」
覺得特別紀念版猶未足以表達對越野賽車的敬意,那就乾脆買一部賽車吧。這種想法顯然與寧缺勿濫的邏輯如出一轍,我豈敢質疑Junya的心態,就在我倆走近這部硬皮鯊的時候,我清晰聽到自己因為它的驚人氣場而不停喘息。光是看著明顯外八的下盤就那樣蹲伏於東京人山人海的街頭上,我已覺得用一部法拉利的二手價換來這等風頭是人生一樂也。
Junya的主要改裝功夫包括把車身變回賽車一樣的藍色(儘管未有畫上原裝戰紋),以及把日本版Impreza S204的2.0公升320hp渦輪增壓平臥對向四汽缸引擎和六速手動變速箱移植進去。拜這套動力系統所賜,它的動力比原裝WRC賽車宣稱的數值還要高。
變速箱是採用H型檔閘的傳統貨色,踏板共有三個,所以日常駕駛應該十分容易,不過其它方面倒是無可避免地饒富賽車風味,車門一開一關都令人聯想到薄如蟬翼的賽車用品,翻滾保護架則把車廂進出口分割成幾個洞,逼使我努力憶起學校體育課教的背越式跳高動作,以免爬進車廂時弄得一身傷。雖然這是玻璃面積大、支柱又細的1990年代出品,一旦置身於桶型座椅中便會發覺車廂對外視野只是聊勝於無,於是意識到門邊鏡在養眼和擾流作用之外原來還有非常實際的用處。
透過Junya的翻譯軟體簡單討論一番和確定駕駛上有甚麼必須注意後(特殊賽道常用的手煞車基本上無用武之地,實在可惜),我便利用那個有點易碎的離合器耦合一檔,繞過街角走了不過30英呎就見到一些制服非常醒目的警察揮動戴著白手套的手示意我們停靠路旁。接下來Junya和對方進行了一場似乎十分嚴肅的長時間討論,其間甚至要填寫一些表格。東京交通最繁忙的時段,從來不是掂量WRC賽車的最佳時機。這天豈止不宜,簡直就要變成一場惡夢。
可是惡夢過後便是美夢,一種我恨不得反覆遇上的美夢。在車上的我一邊假想Junya剛剛繳交了一筆不合情理的巨額罰款,一邊用Google搜查「對不起」的日文怎樣說,然後即席練習。到得第三遍練習「Gomen’nasai」時,Junya終於回到車上豎起拇指,一邊用我倆碰面以來最流利的英語說:「警官說速霸陸硬皮鯊很有型呢!」事後證明問題原來出在我們忘記拆掉那個遮蓋著日本車牌的裝飾性英國車牌,兩個人當下為之捧腹大笑。我一邊笑著一邊重新上路,但當時只能隱若察覺到自己即將領略有生以來最美妙的駕駛體驗之一。
撇開令人不安的視野盲點不談,我其實很欣賞這部硬皮鯊的賽車風味。方向盤正正經經裹上仿麂皮,並沒有使用更有噱頭的Alcantara,而且磨損狀態一字記之曰妙,握起來不但稱手,舒適程度更令我愛不釋手。引擎怠轉有一種從未見於英國版硬皮鯊或WRX的緊湊感,加上車廂缺乏隔音導致輪拱內不時蕩起輾過坑渠蓋的鏗鏘聲,感覺挺像馳騁特殊賽段的碎石撞擊聲(純屬個人幻想)。我已經笑得嘴角裂至耳朵邊,何況這時還未動用二檔以上的齒比。煞車冰冷時會發出嘎嘎聲,方向盤的仿麂皮會變得濕漉漉,從淡淡汽油味到那個讓清風從車頂吸氣管進入車廂的頂置通風口,每一處都在訴說著它的特性和出身,感覺就像剛剛離開WRC整備區的利器。
引擎和變速箱移植自街車,懸吊和煞車倒是沿用了WRC柏油攻略規格,前者反應非常硬朗,在我們逃離市區時完全沒有遷就公路橋面接縫的興致。煞車踏板的行程只有一兩吋,所操控的系統卻是我開過的街車中反應最狠最快最有效的貨色,跟懸吊一樣非同凡響。
聲浪更加非凡。話說我們離開東京鬧市後沿著高速公路奔往橫濱,隧道的出現頻率居然出乎意料地高;這個當然是美事吶。由於正在駕駛,我無法使用Junya的翻譯軟體,唯有每次進入隧道前不好意思地對著Junya露出打算搗蛋的笑容,然後連降兩個檔大開油門衝進隧道。我自問從沒見識過轉速變化這麼自如,運勁這麼霸道的平臥對向四汽缸引擎,通過隧道時但覺它怒髮衝冠殺氣騰騰,一次又一次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搗轉速紅區,每次運勁都直透車身和四肢百骸,可想而知我雙手和車輪的關係何其密切。我聽過許多關於2.0公升硬皮鯊日本內銷版的美談(歐洲版按例使用2.5公升系統),現在總算一下子了悟箇中道理。這具引擎真的孔武有力,扭力在任何時候都未感匱乏。加上換檔反應如此稱心痛快,任誰也會但求過癮而反覆變速。
車上其實還有一個調校範圍很廣的差速器,但我沒有動用它,因為沿途幾乎沒有彎角可言,根本犯不著多此一舉。畢竟在公路試圖摸清WRC賽車的功夫,不難想像會大失所望。這部硬皮鯊的極限本來就存在於另一個層次,根本不是我這晚所能窺探的境界。
話雖如此,在最終目的地——左圖中星光熠熠的大黑停車場——泊好車最後一次奏起抑揚頓挫的怠轉妙韻後依依不捨離開車廂的我,但覺過去鮮有在車上領略到比之更痛快的滋味。它就是這麼圓轉自如專注於性能表現,無論開到甚麼地方都予人超凡入聖的印象。拜工作所賜,我曾經用愛快8C登上Stelvio坳道,試過在Goodwood駕駛賓士300SL,剛剛幾個小時卻讓我領略到前所未有的充實人生。此行最終沒有遇上Sega越野賽機台,實在值得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