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大約三十年間,想奪得F1錦標就需要這位煉成蓋世RB19的仁兄加盟車隊,試問有甚麼時機比事業如日方中之際慶賀一番更適合呢?
Words: Jason Barlow
Photography: Tom Barnes
Translation: Tony
Adrian Newey的自傳題為《How to Build a Car》,書名相當枯燥,似乎暗示內容可能帶有某種死板色彩,其實當中不乏非常有趣的地方,更別說耐人尋味和發人深省的故事,讀者更有機會深入認識這位廣被譽為史上最偉大的F1設計師。他迄今設計的賽車已十二度奪得F1車隊錦標,十三度拿下車手總冠軍,在八零年代IndyCar賽事也曾顯赫一時(截至執筆時,他的賽車單在上一季F1便錄得二十戰十九勝,成為歷來最一枝獨秀的賽車)。
他對物理和空氣動力學變幻莫測的先天理解能力實在太高超,所以每當出現與之對談的罕有機會,都會令人難掩懼意,生怕自己跟不上他的思路。其實這位先生和藹可親又迷人,而且經常笑容可掬。他在是次訪問之前才剛剛從Daytona回來,與福特CEO Jim Farley見證了他的GT40賽車叱咤賽道。言談間我還發現他在八零年代中原來曾經居住於洛杉磯中南部龍蛇混雜的康普頓區,可見這位親筆繪畫F1第一快車設計圖的仁兄過著相當充實的人生,所以我輩認為這是給他熱鬧一番的好時機。
「我實現了自己一向想做的事,而且一直樂在其中」
TopGear:恭喜你奪得我們的終生成就獎,這種事對你來說重要嗎?
Adrian Newey:我十分幸運,在賽事以外也曾贏得一些獎項。我習慣往前看,但仍然非常感激你們表揚我迄今為止所做的事,我亦正好趁此時機反思一番。
TG:你在職業方面一向持有明確目標嗎?
AN:我從十歲開始便知道自己想投身甚麼工作,之後便以此為目標求學,畢業後很幸運以空氣動力學家的身份直接加入F1車隊。當時的我身兼初級和高級空氣動力學家,因為隊中就只有我一個空氣動力學家。我很高興能夠實現自己一向想做的事,而且一直樂在其中,最難的一步其實是得到第一份工作。我向自己找得到地址的F1車隊都發了求職信,大部分卻石沉大海杳無音信。能夠從Fittipaldi車隊得到第一份工作,部分原因關乎事前準備、毅力和一點運氣。
TG:聽起來你在學校似乎不太合群,你的生涯有否受此影響?
AN:我想必有影響。我從未特別熱衷於享受校園生活。六歲之前我都是上教會學校,當時根本寫不了字,因為我是左撇子,修女卻要我坐下來壓著慣用手。我不是很善於交朋結友,上學又得搭巴士走十里路,意味我交到的朋友都不是近鄰。所以放假大多數時候都是獨自製作田宮比例模型,直到覺得製作其他人設計的東西太無聊,於是開始用一些鋁呀玻璃纖維呀自創一番。家父是獸醫,也是非常熱愛汽車的發燒友,家中車房曾經放有一台車床和一些用於金屬加工的基本器械。我當時會在腦海描畫一些東西,用紙筆畫下來後再將之變成實物。
TG:你修讀航空及太空工程學,卻聲稱對後者並未抱有真正興趣……
AN:對前者亦然(說罷哈哈大笑)。我熱切希望以設計工程師的身份投身賽車運動,心想飛機比其他工程學科更接近賽車科技,所以航空工程學是合乎邏輯的選擇,南安普敦亦似乎是最接近賽車世界的門路。
TG:不過Adrian Newey太空船應該會很有趣喔……
AN:我覺得很危險才是,因為你必須讓他們完完整整地返回地球。其實距今十年之前確有一間美國公司找過我,問我有沒有興趣跟他們一起研究製造一艘太空船,那份工作應該會非常有趣。六零年代的太空競賽肯定刺激到難以置信,賽車運動的發展速度和參與度亦非常高,我正是喜歡這一點。
TG:今時今日猶能創造出RB19這麼蓋世的賽車,你覺得意外嗎?
AN:的確意外,而且大出所料。就重振文氏管而言,2022年賽季在車架方面實施了1983年以來最大幅的改變。我們原本以為冬季期間不會怎樣修訂賽例,下一季所用賽車實際上只是進化版,所以優勢縱未至於完全消失也會大減,其後發展卻顯然不是這回事。
TG:你曾經為三支車隊贏得世界錦標,在作風那麼不同的組織中猶能大展拳腳,實在耐人尋味。
AN:威廉斯和麥拉倫大為不同。我從規模較小的車隊Leyton House轉投威廉斯,1990年離開Leyton House前,隊中依舊只有五名工程師,而且我們都是靠自學的。威廉斯早在我加入前已經是多次奪標的成名車隊,Patrick(車隊領隊)建立了一個運作非常暢順的工程架構,對我來說簡直完美到極,因為我熱衷於把賽車造得更快。威廉斯那時候在設計方面有點迷失方向,希望我能夠作出貢獻糾正這種情況,麥拉倫感覺上卻與之截然不同。威廉士實際上好似Frank和Patrick為愛好而經營的商店,你喜歡的話亦可以說是家族式經營。這種經營方式自然有其優點,但偶爾也會因此受挫。麥拉倫則有十分關注細節的Ron(Dennis)打點一切,感覺上好似一間規模更大的公司,與我想像中的British Aerospace有幾分相似,儘管工程隊伍的規模按今天標準來說還是相當小。
TG:你面對賽例修改時似乎總能發揮最佳狀態。
AN:我一向樂見修改賽例,原因並不限於新賽例可能出現新漏洞,還因為我們必須揣摩新賽例的要求,搞清楚賽例如何影響賽車佈局的基本原則。以2022年為例,便有幾件事必須用截然不同的手法處理,因為那次改例代表地面效應或者文氏管捲土重來。我(八零年代)曾經在IndyCar上運用這種格式,所以知道當中利弊,知道導致賽車彈跳的原因並非僅限於空氣動力學外形,背後還涉及其他因素,譬如懸吊特性,或者車體剛性,所以我們設計RB18時非常留意這些事項。一開始時雖然有點猶豫,但我們在第一場賽事便勘破玄機。
別理會那些偉大車手啦,Newey其實比他們更長時間屹立於這個遊戲的巔峰,直到今天依然如日方中
TG:為甚麼其他人想不通呢?
AN:在風洞模擬車身彈跳並不容易,用CFD模擬就更難了。這是一個關乎瞬態的難題,賽車本身相對路面而言卻恍如了無動靜。有求者方知有,無求者不知有,這是所有模擬工具的共通問題,因為它們只會根據你輸入的東西進行模擬。假若抓不著要領輸入正確資料,自然無法得出正確答案。
TG:你當然是用手繪方式輸人……
AN:繪圖板是我抽出胸中概念化為一個真實媒體以便進一步開發的方法,但仍然需要那道靈光一閃。潛意識是很奇妙的東西,我試過許多次鑽牛角尖鑽到乾脆放棄去喝一杯咖啡或甚麼的,之後過了一天、一星期或一個月便突然蹦出一個解決方案。
TG:你能夠馬上看出某個概念值得探求下去嗎?
AN:那是源自閱歷的能力,亦涉及我工作上關乎管理和開發的層面。與同事合作是我十分享受的一面,因為自己就算覺得某個概念不好,亦難保不是我有眼無珠。我絕對不想扼殺任何人的創意,鼓勵是十分重要的。但我們亦必須講究效率,尤其是在這個參賽成本封頂的時代。
TG:你仍然有靈光一閃的時刻嗎?
AN:這種事很罕有,但的確會發生,而且非常痛快。你可能覺得那是有史以來最好的主意,但你必須用非常嚴謹的態度證明確有其事。那是很漫長的過程,但結果若能令賽車發生某種變化而變得更快,便會覺得非常心滿意足。一旦剔除掉可靠性,我們其實只有一個主宰,那就是碼錶。
TG:AI會影響F1嗎?
AN:發展到某個階段應該會,但要提出一個具體時間表就很困難了。AI是個含意廣泛的潮語,但說白了就是機器學習的延伸,當中加入了一些互聯網元素,其實是存在多時的技術。我們已有多年運用應力分析優化工具(又名FEA或finite element analysis,一譯有限元分析法),但人類最終似乎還是比優化工具優秀。那是一種工具,絕對無法取代人類。
TG:你曾經與好些最傑出的賽車手共事,他們有沒有某種你認為最重要的根本特徵呢?
AN:利己,但不能與自私自利混為一談,「專一」也許是個比較好的說法。如果專一代表進入化境的你能夠渾忘人生中的其他事,那麼你就有必要做到心無雜念。另一個重要條件是心智上綽有餘裕。我不會指名道姓,但有些車手能夠在一段時間內發揮凌厲速度,而且這種狀態顯然需要用盡每一個神經元。你會不遺餘力思考賽事形勢和進展,傾盡全力調整賽車和管理輪胎狀況……能夠做到這一點,就代表你有本錢成為世界冠軍。